我很喜欢莱奥帕尔迪,最初读他的诗歌的时候,就常常感到震惊,因为有着某些相契合的共鸣和充满力量的巨大的安慰。
《致席尔维娅(A silvia)》是莱奥帕尔迪的另一首代表作,是他的第一首自由体诗(Canzone libera)。这里的“自由体诗”指的是在段落大小、诗句长度和格律上没有固定模式的诗歌体裁。《无限》因为每行长度相等,所以不能称作自由体诗;《致席尔维娅》则由七音步和十一音步的诗句错落交替组成。
比起《无限》的柔和轻盈,《致席尔维娅》显得更加苦涩悲怆。
席尔维娅确有其人,她是莱奥帕尔迪家族车夫的女儿、诗人童年的玩伴,因罹患肺结核而早逝。还有一种说法是,她是塔索诗歌里的水泽仙女,是象征“瞬息之美、徒劳之爱、希望幻灭”的经典形象。
诗歌以对逝去的少女的回忆和呼唤开始。席尔维娅与诗人的童年交织形成二重奏。她纯真羞怯腼腆、无忧无虑,在春五月里日复一日地纺布歌唱。虽然劳作辛苦,却快乐知足,因为心中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;而年少的诗人每日埋头苦学,尽管累得汗水浸湿书页,却也宁静安乐,因为他也对充满未知的将来怀揣希望。
在《杂感录》里,诗人记录了这段时光,他说:世人的可能的至福,是他平和地抱有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并自如地活在自己的状态里,相信未来会比现在更好。而这种体验,他只在十六七岁的少年时光里拥有过,那时他“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之中,心无旁骛,对美好地未来怀着肯定而平静地希望”。而这种体验,仅仅是因为年少的他 “不谙世事”,他还未意识到命运的本来面目。
席尔维娅和诗人阶级迥异,一位是平民之女,一位是贵族之子,他们的童年生活也不尽相同,但他们的命运最终重合在一起。劳作也好,苦学也好,到头来都被造化玩弄。诗歌第一段回忆席尔维娅“你”,第二段写童年的“我”,第三节是“我们”的现在。当童年结束,生活呈现它真实的面貌,将他们的童年否定。席尔维娅因为“关闭的疾病(指肺结核)”,生命未至成熟便凋落,而诗人则带着羸弱的身体活着,他心中那种一切向好的希望同少女一起死去了,只剩下冰冷的死亡和荒芜的坟茔。
后面诗歌的情感变得特别强烈,充满了失落和愤懑。诗人直接向自然质疑:作为人类的母亲,你为什么要诓骗你的孩子?你为何什么没有信守童年时的承诺?莱奥帕尔迪认为,自然是冷漠无情的,她不为谁而生,也不爱谁;也没有神灵的存在,没有神爱人;人死了,世界继续按照他的规律存在着。
在《杂感录》的《论享乐》一篇中,他指出,自然予以人追求无限幸福的本性,却不提供满足他们欲望的物质,以致他们只能从虚无中寻找永恒的幸福。从“童年”到成熟,就是幻灭之时。结尾的坟墓,埋葬的不仅仅是席尔维娅,也是童年和过去无望的期待。这种对童年的回忆,以及无知状态下对未来徒劳的等待,常常出现在他的诗作中,回忆和希望都是虚无的。诗人曾在日记里指出,记忆中的过去和未来比当下更加美好,因为当下是唯一有“真实具体的形态,是真实的唯一体现;凡真实的,皆是丑陋的。” 席尔维娅也好,诗人的也罢,甚至全部人类的命运都是如此,注定是悲剧一场。